2018年6月6日 星期三

〈像露一樣涼薄〉

Photo credit:Toomore Chiang @ Flickr CC BY 2.0

  走回機車旁伸手一摸,座墊上一層涼露。他道別上樓,我騎上車回家,整條路湨靜無人,可以大聲唱歌,這是我喜歡送他回家的原因。
  大學同學住在城市邊緣的山腳下,走出門即是一泓大湖,連高架捷運都特別緩慢,等紅燈時還能聽見難得的蛙聲,我沿著山腳、湖岸蜿蜒返程,這裡匯聚所有宜人的風景,直到穿過光亮的隧道,回到夜晚的盆地。
  深夜台北不像白天那樣悶臭,在斑馬線前停下,連電動車的引擎聲都被抽掉,紅燈晃著規律的秒數,像城市酣眠的起伏。一輛孤獨的計程車倚在人行道旁,白襯衫黑西裝褲的司機走下來,菸霧從他的嘴盪出,在他臉上旖旎,車尾閃著雙黃燈,他才正要開始幹活。
  東區從不熄燈,霓虹仍然繁浩的十字路口,計程車軍陣一樣排隊等著載客。人行道上,在煙圈中笑成一片的男女,妝容莊嚴但雙腳懦弱,等著話題用罄,或肉身醒來,隨手攬輛車,前往下一個不寐的時區。而我只是途經,綠燈一亮,就奔赴睡眠。
  後來的路途,對我來說親近而厚重,是最熟悉的校園,剛剛,我與朋友,就在這蚊蟲繁盛的燈前,抱膝漫談,幾乎聊完整個夏夜。
  我們相識七年,也有過彼此怨懟的時候,但我始終感謝,我因為熱戀脫離系上社群後,他多次拉著不善言辭的我再度與大家同桌吃飯。如今,我還是不善言辭,但一群固定的舊友已經每月相約,席間偶爾沈默,也是安然的沈默。我也無法不感謝,與相戀五年的男友分手後,每一次心情鬱悶,他都是隨約隨到,一邊提供同輩異性的觀點,一邊又替我義憤填膺,乾掉整杯酒。
  今日我陪他買想喝的飲料,他陪我挑了從缺已久的鞋,我們接手對方的心事,從燈明几淨的咖啡廳,邊聊邊騎進校園,聊到送他回家的每次紅燈,然後是他家門口的長椅。一隻似乎以長椅為家的街貓一直在遠處靜靜的等,後來索性坐下,兩個小時後,我們才手錶的催逼下,舒徐的結束話題。
  大學時期,我曾經憧憬那些沒有門禁的同學,總是能在福利社旁、圖書館前、鐘樓下,就著幾罐便利商店的啤酒,披星戴月,徹夜長談。我甚至抱著這樣的期待,堅決住宿,即使學校離我家只有半小時的公車車程。但住宿後,我仍然每夜早早回到宿舍,那時我太年輕。
  現在,看過別人怎麼活著,看見生命有著如何開闊卻又矛盾的樣貌。不靠酒精,話題也能夠天南地北,我們討論時事,談到對我而言不可割裂的社會議題、他鍾情的物理學,我們談論到「如何談論」,有時關乎哲學和歷史,有時只是個人的勇敢或懦弱。
  走回他家門前,機車暫停的地方,才發現我們已經聊了薄薄的一層午夜,在青春的邊陲、熟年的山腳下,這個夜晚短暫又綿長。

2018年5月30日 星期三

|日記|你終究必須過下去



前男友離開台灣後,我把他的床搬回家,擺在我房間的正中央,1.5人獨立筒彈簧床,非常舒適,躺上去常常不小心睡著。雖然它讓我的房間地板面積變得非常破碎狹窄,但我堅決不搬,原本睡的雙層床,漸漸被我拿來當作衣櫃,塞滿雜物。

這半年開始會喝酒,跟朋友、同事聚餐經常選在酒吧,回到家後,總是義無反顧、心無懸念的直接撲上床。

今天也是,躺在床上,慵懶的滑IG,滑到出現了那些我太羨慕以至於不想追蹤的人:身材姣好留學國外的前同事,當斜槓青年當到去各大場合演講的學妹,我總是羨慕這些人,埋怨為什麼我的生活不能如此光彩,曾經,我用感情安慰自己:我還有印度人,還有一個無論我如何受傷,回去找他他總會耐心哄我的溫暖臂彎。

現在沒有了。於是我我滑著滑著,在他留下的舒服的床上,沈沈睡去,貪睡按了好幾次,我就是不願意醒來,不想起來刷牙拔隱形眼鏡,直到最後一次按下貪睡時,看到今天聚餐的同事傳來這篇文章。

兩年前公司有個規定,每週由一位編輯輪班,寫一篇文章,內容不限,但就是督促大家練筆,後來聽說有幾個人,你叫他寫簡直是要他命,乾脆停了這個傳統。但也留下了一些好作品,像這篇

公司一個編輯主管寫的。他是創始元老之一,平常不太講話,一開口總是總是話中帶刺,常常在週會上不小心跟另外一個主管對槓起來,偶爾也會冷面笑匠的酸一下政治人物或時事,惹得大家哄笑。但看得出來不太愛社交,也曾是個文青。

這篇文章, 寫他把剛出生的孩子暫時送回老家給爸媽帶,每個幾個小時就要餵奶哄睡的痛苦生活終於能稍稍喘息,她與老婆過上一陣子「兩個人」的生活,他們仍然為了瑣事吵架,不過,在餐廳吃飯時,還是互相分享彼此點的菜。

最後他分享了這段話,來自電影《愛在巴黎日落時》,傳文章給我的同事形容得非常精準,「讀完胸口會溫溫的」。
I guess when you're young,
you just believe there'll be many people with whom you'll connect with.
Later in life, you realize it only happens a few times.
大概當你年輕的時候,
總會以為未來的人生裡還會遇見許多人,
還會找到很多能跟你互相連結的、真正溝通的對方。
直到年歲漸長後,你才會明白那僅僅是屈指可數的。

讀著讀著就流下眼淚,然後終於認份的醒來、起身,哼起那首老是讓我哭的歌〈Lost Star〉。

分手後,我試過很多方法,痛快的喝酒,去Tbar狂舞然後被搭訕,甚至把我們的對話記錄印來,一句話一句話分析,到底是哪些字句讓我愛上對方。但是那個失去的感覺、「為什麼不是你」的憤恨、「我們以前多美好」的惋惜,總是會一次次,在你不經意的時刻,在你以為你快要痊癒的時候,湧上來,把你淹沒。

我後來了解了,沒有「痊癒」這種事,大家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你會好起來,我相信時間會讓我好過點,但我知道,沒有所謂「恢復」。人生做的每個選擇、每個步伐、每個轉彎,都讓你成為不同的人,而我的生命就是縫上了他的影子,即便有下一個人出現,也是愛上「愛過印度人的」那個李修慧。

但當我哼著歌,起身,從一片零亂、那麼生活化的化妝櫃中抽出牙刷,打算好好完成我睡前該做的事,我突然感覺,我必須生活下去,不必過得好,但我必須生活下去。

偶爾,還是會手賤想要聯絡對方,或者像剛剛那樣感性的哭出來。但你終究必須生活下去,不用要求過得多采多姿,不必留學國外或邀約滿滿,但就是過下去。那樣屈指可數的人,或許會出現,或許不會,或許就是那個剛跟你分手的人,而你們已經錯過,但你還是可以在哭完後,拿起牙刷,拔掉隱形眼鏡,在這些瑣事中活下去。

這不就是人生嗎,在哭泣與瑣碎間擺渡,沒有哪一邊是起點或終點,沒有真正的依歸,但你終究必須過下去。

2018年1月24日 星期三

〈墨黑〉

〈墨黑〉
 
謄寫一首情詩
不知作者
卻深深愛上
 
在純淨如少年的白紙
如針的筆尖
拉出一筆一劃
裂帛的聲音
寫到「淌血」二字
胸口隱隱疼痛
 
字跡是書頁的刺青
——血色的星座
也是如今
永恆塌陷的黑洞

2017年12月19日 星期二

但願你們都比我幸福


半夜去便利商店取貨
店員的嗓音沙啞
一開始以為他只是故意搞笑
直到他給我發票,說謝謝
一樣啞著嗓子,才發現他是不得不

很想問他為什麼沙啞
前一天夜唱?去演唱會尖叫過度?
喝酒?還是哭過?
終究沒有問出口



回到家
聽起關於一夜情、關於未果的戀愛的一首歌

想著要不要分手
也哭了起來

從椅子上哭到床邊
從抽噎到哭得喘不過氣

他送我的柯基玩偶
就坐在床角看我
用它圓滾滾的大眼睛看我

想著要不要分手的時候
那麼可愛的回憶一直看著我

必須很努力 理性
才能告訴自己 那些
都是回憶了 不會回來了

5年的情感太過複雜
也必須很理性
才能釐清
有些事情我們需要共同承擔
不是他的錯



哭到壞掉時
想起活得非常亮眼的WXY曾說:
這些精采都是用非常不堪的過往換來的

想起Abby
受過傷的她曾跟我說
「我不相信愛情,但我相信妳跟他可以走下去
如果哪天他做了對不起妳的事,我一定會非常生氣,找他算帳」

想起那個全家店員
但願你是快樂的夜唱,才沙啞了喉嚨
但願你是在演唱會歡快跳躍,才沙啞了喉嚨
不需要喝酒
不要哭

但願你比我幸福



2017年11月20日 星期一

母親對他說:答應我,做一個平凡的人──陳芳明〈奔流入海〉文摘


遺忘是什麼?在漫長的生命過程,遺忘遠勝於記憶。縱然記憶是何等豐富,但付諸遺忘的還要更多。凡負載記憶的,也同時要負載悲傷與愉悅。

  • 篇名:〈奔流入海〉
  • 作者:陳芳明
  • 書名:散文選集《散文類》,選自《昨夜雪深幾許》


1.

醫生證實是典型的艾氏海默症時,母親的時間意識已呈扁平狀態,她再也分不清楚什麼是過去,現在,未來。

遺忘是什麼?在漫長的生命過程,遺忘遠勝於記憶。縱然記憶是何等豐富,但付諸遺忘的還要更多。凡負載記憶的,也同時要負載悲傷與愉悅。記憶在哪裡,生命的全部重量也就在那裡;情感的重量,慾望的重量,權力的重量,聲名的重量⋯⋯都必須由一個小小的人格支撐起來。

相對於記憶,遺忘是不是一種解放?遺忘是空白,是永恆的靜止,是和諧的最高存在。從痛苦、矛盾、折磨、衝突的記憶出走,遺忘將是無重量狀態的遠行。


2.

在親情與家國之間的拉扯,撞歪了我三十歲年代的航行方向。

參加海外政治運動,不免是帶著知識份字的愧疚。經常告訴自己對台灣抱持罪惡感,如果能夠以行動介入,對自己的譴責當可減少一分。我虛構一個藉口,告訴母親在洛杉磯找到一份工作。那種善意的謊言,畢竟經不起檢驗。不久之後,母親就請大哥捎信給我,暗示有情治人員開始定期拜訪。

我為《美麗島週報》撰稿時,使用三十餘個筆名,為的是避開鷹犬的耳目。一九八二年,母親託朋友從香港寄給我一捲錄音帶:「你在那裡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理解,要健康過日子,不必擔心台灣的家人。」


3.

選擇涉入海外政治,完全是來自我對台灣歷史的覺悟。美麗島事件發生後,我見證了同樣的命運又重複鑄造。父兄的前行世代若不能卸下政治枷鎖,我已可預見,歷史的桎梏又會重現在我的世代。若是我繼續冷漠,任由未知的命運擺布,我的下一個世代想必還是接受精神的囚禁。

一九八三年夏天,父母旅行到洛杉磯與我相聚。父親選擇一個寧靜的下午,與我面對面坐在客廳,開始責備我不應該影響到家人的生活。他說:「警備總部說你是《美麗島週報》主編,寫了無數詆毀政府的文章。」又說:「調查局常常派人來家裡探訪,你能夠想像那種滋味嗎?」我背對著母親,但可以聽到她的啜泣。

父親滔滔不絕指責時,我確實覺得難堪。我總以為自己在追求歷史的答案,認為自己可以改造台灣的命運。但是在一切還沒開始改造之前,反而是家族的命運被我改變了。

父親大概說得極為疲倦,終於也慢慢靜止下來。我忍不住開口說話:「爸爸,如果你的時代已經解決了台灣的問題,我還需要做這樣的事嗎?」我又說:「如果你生在我的時代,我想信你也會和我一樣,做同樣的事。」

直到返台那天,我驅車送他們到機場。母親沿途都沈默不語,父親假裝欣賞車外風景。在海關門口,母親轉過身來,我才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面。她接過行李,看著我的眼睛說:「芳明,答應我,做一個平凡的人。」

2017年11月10日 星期五

〈彷彿若有光〉


  有時候,母親會從一樓一邊喊我吃飯,一邊翻動鍋鏟,煎魚的焦香味像隻躡手躡腳的貓,婀娜緩步的爬上木頭階梯,來到我的房間,佐以遙遠遙遠,油鍋滋喳噴響的聲音,我在那隻貓的騷擾下賴床翻身,偶爾搔搔蚊子的癢包,低頻的廚房聲音持續,比熟睡的午寐更像夢境。



  離家之後,吹風機成了鄉愁的替代品。睡前,我總要開了吹風機,極為浪費電的放在床邊,伴著它嗡嗡運轉的低頻馬達聲,才能安然入眠。
  第一次離家住校,父親開著他的純黑老車,後車廂塞滿了不那麼名貴的家常物品,開進圍牆高聳的私立國中校區。他載來了純白的被單、亞麻色的床套,一家人在乾淨如新的空房內,大汗淋漓的為我布置好宿舍,那晚的臨別晚餐,我幾乎沒有記憶,心裡風雨如注的忐忑。隔天爸在校門口放我下車,那天晚上,我就不再回家。
  當晚,跟新認識的室友聊完天,爬上自己的鋪位,一床的潔白,冷若冰霜,沒有三層透天厝那燠熱的空氣,沒有樓下父親還沒睡的燈光,我不敢觸碰那被單,幾乎要留下眼淚,直到我在幽暗的燈光下,看見躺在床頭,尚有餘溫的紅色吹風機,我輕手輕腳的,旋開最低最低的風量,在嗡嗡聲中,睡著了。
  那晚,我夢見自己對於家室屋宇,最清晰的兒時記憶。
  小學,我的嗜好是午睡,下課後我就一直昏睡,直睡到穿透窗櫺的陽光,挪移了影子,直到亞白的陽光,成了刺眼的橘色夕陽,我才在全身黏膩中轉醒。
  有時候,母親會從一樓一邊喊我吃飯,一邊翻動鍋鏟,煎魚的焦香味像隻躡手躡腳的貓,婀娜緩步的爬上木頭階梯,來到我的房間,佐以遙遠遙遠,油鍋滋喳噴響的聲音,我在那隻貓的騷擾下賴床翻身,偶爾搔搔蚊子的癢包,低頻的廚房聲音持續,比熟睡的午寐更像夢境。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記憶,每次聽著吹風機的聲音,閉上眼睛,總有一種陽光明媚、寧夏靜好的感覺。雖然家裡和學校只有一河之隔,我也幾乎每逢假日就回家,但對於一個父母在家的屋宇的記憶,都仍是靠那傳送熱風的溫紅的機器,才能召喚出來。
  大家口中的噪音,對我而言,就像穩定心神的睡前禱告。
  大學離開家鄉,也把聽吹風機的睡前習慣帶來了台北。但大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重心,和室友的感情總不再像國中、高中那樣如膠似漆,在狹仄的斗室,我和另外三個不熟識的男人分睡四角,有時我試圖講講話,打破沉默,但其他人好像天生失語,總是吐出簡單的句子讓對話完結。
  我心知,他們大概也不能理解我睡前的必開吹風機的陋習,不久後,我就趁交了女朋友,搬出宿舍。
  住在離學校大約10分鐘車程的住宅區,公寓多得像熱帶雨林裡交纏而生的巨木,一棟房子緊挨著另外一棟。有時,我和女友吃完晚餐回到租屋處,夕陽時分,總會聞到對面房子傳來煎魚、做菜的香味,那焦香有種大媽的意味、一種香死人不償命的氣勢。我們總是順著焦香味,調侃一下自己異鄉的身世,故作誇張的奮力的吸氣。
  雖然住處附近就是夜市,水餃、湯麵等熱食,都是下樓走幾步就能吃到,但跟那種能燒出一整條乾煎黃魚、香味旖旎、適合眾人齊聚的合菜餐廳,我和女友的學生身分還是負擔不起。
  因此,有了新住處、有了新的感情生活後,我漸漸有了另外一種睡前嗜好:檯燈。
女友是個對課業兢兢業業的女孩,平日的我總是翹課不去學校,她的課則多安排在早上,中午放學後,她總是會帶回來兩人份的便當,我們一起吃完,擠在狹仄套房的單人床上,相擁而眠,大約下午三四點,她會帶著焦急的腳步,踉蹌爬起來寫作業。
  深深依賴一個毫無血緣的人後,我才漸漸明白,對低頻聲響的睡眠依賴,其實跟家鄉相記憶無關,而是同一個空間裡「仿若有人」的感覺。與女朋友相擁午睡的時候,我不需要吹風機,單純的擁抱對方,就像抱著柔軟的小寵物,我總能很溫暖、很安緩的睡著。
  當女朋友先起床,坐到書桌前,那一盞檯燈的亮光,就成了吹風機的替代。我側身躺著,背對牆壁,看著她在桌前振筆疾書,檯燈的亮光,依著她背影的輪廓漫開,形成一種神聖的光暈,像中古世紀的聖畫,我緩緩閉上眼睛,那光芒仍在,安安靜靜的,微微穿透我的眼皮,為我的夢境開路。
  即將入眠,我知道遠遠的有個女孩,貓一樣,累了會跑回來擠到我身邊,與我一起緩步走進晴好的夏日夢裡,一同燒飯做菜,一起沾染滿身黏膩的汗味。

2017年11月2日 星期四

2017.11.1 我們一起看的展



我隨你走進很多藝術的現場,成為你追隨藝術路上的一片單薄剪影。我很榮幸。



臉書通知我,認識你已經六年了,如果不算斷了聯繫之後的時間,只有兩年。
臉書跳出的當然不會是你的照片,我們沒有合照、沒有對方的照片,一張都沒有。那是我們一起去看展,展覽的圖像。我們不約而同拍了這幅畫,有一陣子,這幅畫是我的手機桌布。
一個紅色的大笑臉,隨意塗抹般參差的輪廓,孩子握了毛筆那樣粗重筆觸,不完美,讓人心安。
我甚至不曾記得那個畫家的名字,上網搜尋,也什麼都找不到,它不夠有名、不夠刻骨銘心,我連下關鍵字都有點無所適從。
我與那畫,唯一的連結就是你。
以及,我們一起看的展。
一起去過地方,似乎總是麼潔白。
與那次展覽同場一個空間,中央擺了一長條白色展示櫃,裡頭鎮著一幅長長的書法作品,整個空間只有黑跟白,以及我的雜,我真的看不懂,但我記得那時的空氣,潔白、涼冷、純淨、裡頭有你。
還有一次,我們造訪一個河岸聚落藝術村,你問我有沒有聽過,我有點羞赧說沒有,內心憤恨自己的無知,然後你就提議,一起去吧。
違章人家與展覽空間錯落在臨案的小山丘上,穿梭其間,很像在躲貓貓,要拍你的時候,你用手遮住臉,照片只顯影出你的身體跟漁夫帽,還有周身灰白的泥牆。
我隨你走進很多藝術的現場,成為你追隨藝術路上的一片單薄剪影。我很榮幸。
只是藝術從未出現在我的文本裡。
為什麼斷了聯繫,不記得了,用以聊天的軟體已經遲暮,不再更新,也早就刪了,無法查詢是什麼為我們畫下了句點。最後的記憶是我走進你的宿舍,第一次進入男生宿舍,我探險一樣脫了鞋子、踩上你雙層木床的樓梯,你說我們很有默契,都穿了黃黑條紋的蜜蜂襪,記憶就定格在這裡。
在我生命的文本,你可能就是一個逗號,無法完結一個段落,無法帶來太多懸念、無法給與矯情的驚嘆,那麼平凡,但卻是下筆最用力最用力、筆痕深深印刻到下一頁的的那種,鏗鏘有力的逗號。
你結束之後,我花了一些時間,思考人生的下一句,該怎麼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