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4日 星期六

〈最美好的是〉

Photo Credit: Kosho Owa @ Flickr CC BY 2.0

  7點,下班時間,咖啡廳走進來一對男女。
  透過筆電的反光,小靜偷偷打量他們。
  男生手長腳長,有模特兒的細瘦,西裝革履,襯衫白淨得像被雲洗過。面容不那麼完美,但仍然是那種,要是不慎成為社會新聞的情殺罪犯,老媽會惋惜的說:「唉,人模人樣的」,的那種程度。她有點不敢直視他,怕被發現眼裡的崇拜,會成為都會眼神角力中的落敗者。
  女生有著好看的鼻子和嘴唇,永不退流行的黑長髮,簡約素T跟牛仔長褲。最重要的靈魂之窗,因為角度的關係,被瀏海擋住,但從說話語調來看,也必定是充滿迷人神采的。看起來並不拘謹,有小靜缺乏的爽朗。
  這樣一對男女,讓人忍不住意淫起他們的私德,這樣有閒錢、有下班後的時間、有不難看的外貌,若不是男生做直銷,就是會各自去夜店,然後在舞池磨蹭對方,再一夜情醒來的。人總是對沒能擁有的事物充滿自私的嫉羨。
  兩個人的話題,還停留在旁人很容易聽懂的階段,男生偶爾緊張的雙手緊抓膝蓋,女生也有時邊說話邊擺弄手指,但話題沒有停過,像連續的梅雨,很充裕、很悠緩。
  小靜晚他們一個小時離開,一樣又在咖啡廳待到店員來趕人。末班車,這個城市總是睡不著。出了霓虹的轄區,連室內都還有小夜燈,那麼專心致志的,守著童年夢魘的蟲洞,讓虎姑婆或專抓壞小孩的警察進不來。
  洗完澡躺上床,手機叮鈴一響,是這周第三封,面試不過的通知。
  小靜死人一樣盯著天花板,想要想一件,美好的事情,讓自己睡著。
  她想起,那對男女,離開的時候。推讓幾次,後來還是各付各的,出了店門,走向捷運站,窄窄的人行道上,他們不牽手,隔著微妙的距離,他們心中都有騰燒上天的烈焰,卻在表現出來前,被理智冷卻。小靜都看得出來。
  走到大馬路,男生頓了一下,終於牽起女孩的手,一起走到看不到的馬路另一端,霓虹跟高架在他們的背影旁,被柔焦成水色,淹沒他們。最美好的是初識。
  小靜想著這些,眼睛酸熱起來,卻因為身體溫暖,終於久違的,好好入睡。

2016年10月29日 星期六

2016.10.29 讓我幫你撐傘



第一次參加臺北的同志大遊行,實際去走才知道,前幾年「被綁架的同志遊行」爭議,為什麼吵得那麼激烈。
大遊行中,不只看見LGBTQIA,現場還有反一例一休的勞權團體、倡議移工權利的WITA、幫助愛滋病友的關愛協會,在我沒看見的遊行角落一定有還有更多「不夠LGBTQIA」的團體。
我可以理解那種「你不夠純正,你不要來!」的心情,誰都擔心汙名加乘,會讓倡議之路更坎坷。有時候看到女版或一些性別粉專討論的女性主義不合我意,我也會覺得簡直豬隊友,拜託你們不要說自己是女性主義者。
但我一直提醒自己,要記得今年4月,請同志遊行聯盟的草莓來演講的時候,他反覆強調的重點,他說:每年,至少有這麼一天,讓所有不同性向、性別的人都可以勇敢上街、高舉看版、大喊口號,大聲告訴這社會:「我是這樣的人!」不管是BDSM、戀童、還是特殊性癖好者,都能這個場合,大方展示自己。
但實際的狀況好像沒有那麼樂觀,今年,最讓人忍不住拿起手機、相機爭相拍照的,還是婚姻平權的牌子。而另一邊「尊重跨性別」的牌子舉得再高,也少有人上前詢問。這些歧視、偏見像洋蔥,一層剝完了還有另外一層。

遊行後半段,我們跟著粉紅森巴車走,我一直很想穿過人龍到最前頭音樂最大聲的地方一起狂歡。追車的時候,前面一個小姐走得太慢,擋住我的去路,我忍不住在心裡抱怨:「來遊行還走小碎步是怎樣!」
穿過她之後才發現,她不完全是「小姐」,雖然身穿很氣質洋裝、一頭長髮,但是她的臉、她的手臂,都是個生理男性的樣子。她隻身一人,沒有同伴,沒有撐傘,就任憑雨打在頭上,頭低低的,走路很小步,好像很沒自信。
我突然覺得很難過,也很心疼,這不是傳說中每個人都可以大方展現自己的同志大遊行嗎!為什麼有些人還需要頭低低的走路,好像深怕被看穿?為什麼有些人看到路邊攝影機的時候還是得拿起旗子擋住側臉?我很想走過去跟她說,嘿!不用那麼小心,這是同志大遊行,妳可以展現「妳想要的」自己!
但我知道好心不一定有善果,尤其突兀、草率的好話,有時候說得不好,反而傷人。所以我只是靜靜的在她附近,用相同的步速陪她一起走。
遊行隊伍等紅燈而停下的時候,我站在她左後方,人群很擠,我順勢把另外半邊的傘撐到她頭上,這樣一起撐了幾十秒。今天,面對一個不認識卻心疼的對象,這是我所能為她做的,最浪漫的事情。

2016年10月8日 星期六

薄雪之吻


在學校附近的熱門咖啡店巧遇同校朋友
第一眼無法認出對方,但一對上眼馬上就會想起來的那種人
離現在很遠很遠的以前
倚仗著上了大學的不可一世
以及急切想要結交異性的那種對曖昧的渴望
而認識的點頭之交
完全迥異的學科
想當然爾,我們最後如期地因為彼此穩定交往中而斷訊

第二眼認出對方
在咖啡店那麼浪漫的音樂及燈光下
它的臉、身形還是非常迷人,與四年前變化不大
我不小心開始忖度自己的身型、上班後逐漸無光的眼神
然後自我彩排,要是我們相認
該怎麼開啟話題

我們尷尬的一前一後站著
他在吧檯等外帶
我在吧檯後的隊伍中等廁所

我用餘光瞄見他  傾身仔細打量了我
好像想要確定  我是不是過去那個  他亂槍打鳥的對象之一
也可能他已經在思考要不要走過來相認

如果那時後有種能具象化所有人腦海中思想的未來機器
我與他的頭頂
一定是色彩最混亂狂野的一區

以現在社會化的程度
即使興趣迥異
我們也能輕易的聊起天來
成為每天用訊息閒聊的朋友
只要有人敢
在這個當下開口

然而我們都沒有
從廁所出來  他已經離開
走回座位上  開著的筆電卻告訴我
臉書的動態卻多了一個讚
──我終於想起他的名字

那個讚
彷彿深夜雪片般
淺淺薄薄的一個隔空之吻
讓所有交集止於當下
很適切,很好。

photo credit:命は美しい @ Flickr CC BY-NC 2.0


2016年9月24日 星期六

失眠日誌|天空之城

剛剛聽了小保練吉他
聽著,覺得很好
去了美國、搬離家裡、他長大後
這大概也會成為未來回想起來很美好的一段回憶吧

所謂對過往的思念
其實有時也並沒有那麼蝕人
(大概也只是我們太習慣用永恆來衡量
當下對某些事物的依戀)
最近回到臺大
夜騎在校園
很多回憶像鬼魅一樣
在晚上從經過的各個角落紛紛現身

但比起畢業前那樣濃稠的眷戀
覺得台大有太多資源
覺得以後一定會常回來
覺得未來想起來這四年一定會是很美好的回憶

其實等真的畢業了
倒也還好
人心真的上善若水
惠以超乎你預期的速度適應新的環境
有了工作後 
發現資源有其他供應方式
留戀其他常去的地方
那時候滿嘴對校園的愛
竟然這麼快就被取代

很快的
一年不到
我的情感的依賴又要遷移到別的地方了

有時候想
一個人的生命能夠承受多少喟嘆和不得不的遺憾呢
每次回顧自己的記憶
我總是對生命的韌性感到驚奇

在一開始相遇的時候
我們就都早就知道
開啟一段關係的結局必定是留戀的離開
但是我們還是會喜孜孜的
沉浸在初識的那種混亂甜美中

同時把惆悵的情緒收摺到心裡很底層的抽屜
在某些東西催化下(睡意、酒精、音樂)
才偶爾翻出來看一看
讓臉暖暖的

不過那時候可能正在關係中
也可能已經是別後了

小保彈的是天空之城
最容易讓人迴旋於惆悵的那首
有很美的滑音



2016年9月10日 星期六

志工日記|街遊伴走|記住我們不一樣,才能真正同理


-街遊-
芒草心協會所舉辦的台北的徒步導覽活動,不同於一般的是,街遊的導覽員都是曾經或是現在在街頭流浪的人們,漂泊的人生和街頭求生的經驗讓他們有不同於一般人的視角,帶人們一探台北的另一面。
圖片來源:街遊 Hidden Taipei

記住我們不一樣,才能真正同理

今天第一次擔任伴走志工,伴走對象是傳說中很憤青的街友卜派(長得真的很像)。大學人權與正義課程之後,第一次那麼親近的接觸街友。
令人驚訝的是,我與卜派,最直接的隔閡居然是語言。
同樣生長於台北,講的也都是國語,聽的、學的也都是台語。卻因為卜派的嘴會漏風,我們很難溝通。應該是由於長年的貧窮,卜派只剩兩顆下側門牙,像河馬的一樣突出,講話沒辦法不漏風。下午大雨滂沱,我們在西門前櫃前集合,中華路車水馬龍,我不只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也聽不懂。
直到我自己戴上導覽機,經由耳機跟麥克風放大,他的聲音,才終於比較清楚。
 
但卜派的講解,有時還是很令人費解,這是遠超過年紀隔閡的那種斷層。他令我想起之前在「詫寂」展覽遇到的精神病患潮哥,言語跳接、思緒騰飛,我必須很努力才能從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拼湊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我不禁想,是什麼讓他們變成這個樣子,逐漸失去流暢的語言能力後(或者從未擁有過),然後只能做不需語言的舉牌工作、水泥粗工,周而復始,惡性循環。
我這也才了解,為什麼街遊的志工都需要受長期的訓練跟考核。我原以為他們就是土生土長的西門居民、北車住民、龍山寺居民,只要有意願,隨時可以上街,信手拈來就是過去流浪的故事。就算上課是為了補強文史背景,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需要這麼久的訓練。
聽到卜派講話後,我完全瞭解了。說句非常不政治正確的話,他們的的確確就是弱勢,就像喜憨兒烘培屋的孩子需要花比一般人更多的時間做月餅、就像家扶小舖的婦女需要隨時可請假的工作,他們就是需要更多的彈性、需要更多精力,來適應這個外殼堅硬、難容異己的社會。
街友導覽員卜派
我從以前就是個情感氾濫的人,看到街友或身心障礙者就滿心雀躍想要幫忙,被朋友或印度人阻止時,總是千篇一律的反駁「他們跟我們沒有不一樣!」。直到進入NPOst,才慢慢理解,「沒有不一樣」這種說法,何止天真,根本是白目。
對,「沒有不一樣」的概念的確是倡議時最便宜行事的說法,但如果抱著這種概念,很容易忽略入弱勢者的需求,很容易以為給了他們錢、給了他們房子住、給了他們物資,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但事實上不是。
卜派跟我一見面,就用他的說話方式為我上了一課:他跟我不同,很不同,當我想念帥氣牙醫就跑去洗牙的時候,卜派完全沒有習慣也沒有閒錢做這件事;當我坐在這邊快速的打字,卜派可能寫不出一句主詞動詞受詞完整的句子。我們不一樣,而且很不一樣。
雖然所有汙名、隔閡、歧視,也都是從這一點一滴小小的不同累積而來。但真正的同理也由此而生:就算我知道他們跟我不一樣,而且超級不一樣,我仍接受這樣的差異,並且相信,這樣的差異應該被保存,這個社會因為差異跟多元而更堅穩。
然後我們才能夠去思考,對弱勢者而言,什麼是「好」,再接下來我才能近一步想,我們該怎麼互相協助,讓彼此都更好。

永無止盡的更加「政治正確」

卜派的講解中,最特別的是,他用了一個比「街友」更政治正確的名稱稱呼自己的族群,「街頭工作者」。然後談到無家者的歷史,其實源遠流長,從清領時期的羅漢腳,到之後的「遊民」,然後現在的「街友」,再進階到他所說的「街頭工作者」。
細究這些名詞,其實每一個都不帶負面意義,真正讓這些名詞必須被替換掉的,往往不是它字面的意思,而是後來加諸的汙名。如果我們持續認為,街友就該被逐出龍山寺廣場,街友就該被關進遊民收容中心,那麼,「街友」這個現在聽來中性的詞,很快的也將「不夠用」,我們必須不斷再找新的詞,來顯示自己的政治正確。
 
另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大約是在成都路 All in one 的時候,卜派藉由建築,帶出自己的身世。他說自己是個孤兒,出生就被送到台北一個神奇的孤兒院,院裡只收外國混血兒,不收台灣、大陸孤兒,而那時候混血孤兒之所以那麼多,是因為美援時期,大量美軍駐台,上酒店消費,於是就產下了大量無依無靠的混血小孩。他在那裡成為異類,幸好養父母收留他、帶他離開孤兒院,他才得以活下來。卜派的養父母過世 25 年了,但中秋節前夕,走到以前養父工作的大樓前,他還是激動到不得不暫停導覽。
卜派在成都路上聊起自己的身世

就算你處境困難,也一定要記得幫助別人

卜派不只是個文青(動不動就拿書出來給我們看古代現代對照圖,書還破破爛爛貼滿一堆標籤),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憤青,憤到我都覺得羞愧。而讓他變成憤青的是在教會聽到的這句話:「就算你處在很困難的狀況,也一定要記得幫助別人。」於是他跑遍所有反迫遷、反都更的社運場合。有點難以想像,他是個流浪街頭多年的街友,曾經窮到只剩下 25 元,在世運食品買了一袋豆干,一餐吃一個指甲片大小,想必到哪都靠雙腳,卻仍然這麼熱衷社會運動。最後導覽結束,他脫下雨衣,我才發現卜派胸前別著大埔、樂生的徽章。這大概是卜派最動人的特質,他曾經一無所有,卻還是那麼願意給予。
世運食品,被卜派尊為救命恩人,只因為他曾經在那裡買過幾十元的豆乾果腹。

2016年9月8日 星期四

2016.9.8 生為求死 死而復生



正在撰寫勵馨基金會主任賴文珍的演講紀錄,心裡五味雜陳。
 
那天在桃園松鶴會館,我坐在旁邊的文字記錄桌,聽完整場演講,滿心不以為然。覺得她說的所有性別平等的例子,都是老生常談了。請在座的非營利組織把性別主流化納入服務,更是天方夜譚。
 
但今天再聽一次錄音,我覺得我錯了。
「我們的社會,沒有想像中和平。」她說,「在社會不斷進步的狀況下,像勵馨這樣幫助性侵害、家暴受害者的組織,應該越來越少才對。但實際上並沒有,整個桃園,除了勵馨,還有政府、現代婦女基金會,以及其他在地組織。不是我們不願意解散去做其他的社區工作,是桃園的確實有這樣的服務需求。」講起來非常無奈,但女性主義的努力,正是為了讓女性主義死去。
 
「除了受暴者扶助,我們更在意背後性別權力結構的問題。」聽到這我確定了,她不是無知,只是順著聽眾能接受的程度,輕聲的、溫柔的講。試著不要激怒在場眾多老人家,試著用生活化的方式讓他們聽進去,哪怕只是一點點。
 
從大三接觸性別到現在,我感覺自己越來越沉默。(女性主義還沒死,我已經先死了。)因為八卦板、女板充斥性別盲,就乾脆不看;反正想像中性別平等的樣子,到死前大概都很難實現,所以乾脆噤口不說了。唯一的力氣只剩下轉貼,等著同溫層的人按讚。
 
今天仔細再聽一次錄音,覺得願意一而再、再而三反覆說同樣事情的人,才真正偉大。她都可以,在那麼多人面前說出自己對性別平等的期許,只是在網路上打打心情的我,是不是也能更勇敢些。

2016年8月29日 星期一

2016.8.27 馬達還在轉

Photo Credit: Chandler Chou @ Flickr
感謝客廳又再度救了我一次,從男朋友住處回到家,吃完飯就窩進房間煩惱接案的採訪文稿,一度要窒息。
就是煩躁,對自己極端缺乏自信,擔心好題材被我寫成爛稿,擔憂下週的編輯面試不會通過,勉強打了幾百個字卻自覺不夠好。
謝謝家裡的客廳,也慶幸自己仍有自救的意識,我走出房間,發現媽媽已經運動回來,與爸各據沙發一端——就跟以前爺爺奶奶及電視坐的位置一模一樣,安靜,電視承擔了這個沈默家庭所有的發聲。
我一邊跟著他們看電視,一邊擔憂,走出來會不會只是自我逃避,會不會最後我一樣在客廳浪費了整個晚上,而工作絲毫未有進展。幸而我仍有勇氣,我試圖說話,挑起討論,關於電視中報導的公園(同時在心中分析新聞標題的下法。這是接到面試通知後給自己的每日作業)。
爸爸的確像電扇上的陳年塵垢,一挑,就勾起一大堆話。家裡沒有一個與他頻率相對的人,因此爸爸很需要講,雖然不耐聽,但至少,這個空間有了人的聲音,雖不致歡愉,但至少,我開始不後悔自己走出房門的決定。
卡夫卡變形記的意義,好像到今日才比較完整的示現。人終究是群居動物, 不論有沒有人傾聽,或溝通交流是否有效,我們終究需要話語。要是只與自己相處,被烏黑如甲殼般的孤獨、不安、自我否定所包覆,也只是遲早。
被我一挑,媽媽說起想去報導中的把費吃吃看,爸爸仍舊在解釋剛剛我問的那個公園,嘈雜是會傳染的。我開始抱怨起老舊電扇轉動時的高頻嘰拐聲,然後拿出螺絲起子著手修理。有了同聚,就有話語;有了話語,人就會有行動的自信。
那是近期以來,我唯一感受到,原來自己可以不討厭父親(原來我還有救)。前陣子與弟弟徹夜辯論,我主張爸媽乾脆分居算了,才發現自己對父親的厭惡,已經像舊抹布積垢難除。今天我難得感受到,原來我們還可以合力完成一件事,當他找出潤滑的針車油丟向我與身旁四散一地的電扇肢體時,他被我要求來幫忙上油。
爸爸仍然多話,仍然觀察力差,最後那個怎麼都鎖不上的螺絲,仍是我摸索半天才找到眉角的。(我們家從沒有父親英雄救美這種戲碼,只有女子漢大丈夫的劇本)但我仍然舒心,他願意坐下來,跟我一起研究那顆難搞的螺絲,願意在我指使他拿來報紙、針車油的時候,仍然視我為女兒,願意聽從。
最後嘗試,那台電扇終於不再嘰拐亂叫,我幾乎要爆跳起來歡呼,滑步的走向房間,說了一句「爽耶」之類的話,才想起來忘記跟爸爸high five。後來想想,大概他也不習慣吧,那是我與男友一起刷完廁所或一起完成早餐的語言,不是他們那個世代的,也不屬於這個家庭的沈默程度。
之後,我再回到沙發,快速、舒服的讀了幾篇文章,喜歡上其中幾篇,自然而然分析了標題,完成今天的編輯自我訓練。回到房間,原本扭曲的那幾百字,頓時舒服起來,原來剛剛寫的,也並不那麼壞。
睡前,爸爸拿著螺絲起子,手穩穩的放在客廳另一台失修已久的立扇頭上,說「風扇在抖,表示馬達還在轉,應該只是中間的連接處斷掉了。」大概他也,感受到了。我們仍然必須住在一起,才能話語,才能產生動能。那夜,弟弟是對的,現在我知道了。

2016年8月1日 星期一

失眠日記|安居


持續的失敗。牛奶、薰衣草精油、小說、詩版、音樂,什麼都試過了,什麼都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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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想念能在 6 點自然醒的那段日子,醒來,發現天還未全亮,漾著好看的清藍色,東邊,依照雲層厚薄會出現不一樣的霞光。光看一眼,就自覺幸運,一天能有美好的開始。

雖然我還是會在早上大約 10 點、11 點的時候太累而睡著,再被午後炎熱蒸醒,等熱氣散去,下午的涼風起來、或下起大雨,再開始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順便等爸回來,讓線香的刺鼻氣味騷擾整間屋子,順便,等母親做的晚餐降臨。

其實與現在的生活並無差別,只是時刻被往後平移了 12 個小時,晝夜顛倒。身體倒也沒有什麼病痛,甚至喜歡夜裡比較活躍的心情。

但仍然想念能在 6 點自然醒的日子;我還是太主流,無法靠異於他人的浪漫為生,也與時常相併而至的才情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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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是身體短期的演化,經過那麼多事情,發現人類的適應能力其實很強很快。不到一代就能演化出適於自己的生存方式,光一個人、一輩子,就能適應許多極端的生活,為了活下去,人總會想辦法讓自己合於環境這個形狀扭曲的容器。

以前光聽就覺得會造成巨大創傷、要是我絕對無法熬過的狀況,現在都覺得,到時候要是遇到了,自然會知道該怎麼復元、該怎麼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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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太習慣在印度人旁邊睡著:有固定的入睡姿勢、抗衡冷氣房而不流鼻水的方式。有另一個人體溫作為燃料,很快就能入夢。

但還是依戀自己的家。母親的緣故,一想到男朋友,天平另一端自然就會是家裡客廳的景象。

還是喜歡那個家,偌大、透明,即使沒有那麼整潔、即使門外看不到一棵樹、空氣污染嚴重、而且每天早上還都有怪手或電鑽擾夢。但還是只有在那邊,才感覺跟現實接壤、才有生活感,覺得日子在過下去、必須要繼續努力,但同時相信,即使身處這樣的壓力,只要在這裡,一定就能安然的過下去。

到外面買了一碗麵、一個便當,會讓你想要帶回去吃的那個地方,就是家。

像我就無法忍受,印度人的屋子,無論在那裡建立起了什麼樣的秩序、買了什麼樣的家具、放了幾本書幾套衣服,我都還是會想出去外面,就在店裡解決午餐、晚餐。對我而言那就是個旅社,即使那兒住著我愛的人、有著能讓我入睡的床,。

家大概就是那個栽種我的泥土,裡面的微生物、含水量、夾雜的有機物質,是一整套能令我安心的體系,複製不來。就是些讓我長成我,我以後也會依靠同樣的營養繼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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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身為一個女性,總有一天要別離。不知道那會不會成為我的創傷,被連根拔起安插到另一個家。

這個時候就樂觀的想:人都會演化的。等到遇到了,自然會知道該怎麼復元、該怎麼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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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I Met Your Mother 第 5 季 第 2 集
對某個空間的依戀的生成過程,如此緩慢又快速,令人不自覺



2016年7月27日 星期三

2016.7.27 全國高中生文學鐵人營 七合一小學堂


看起來像在發呆,但比起告訴你們這些知識,我更想聽你們多說一點。我更想知道小我一些的你們,所受的教育長什麼樣子。7年過去,反覆改革後教育,給了你們怎麼樣的視野?
 
曾經很後悔,學測前昏天暗地研讀的那些科目,原來學測後就再也沒用了。高中單一的價值下,生活的確安逸幸福;但我終究必須理解,世界很混亂,必須非常努力的理解自己需要什麼、能給出這個社會什麼,才能好好的跟這麼多龐雜的價值共處。幸好,聽說現在高中更重視特色教育,也出現了許多有別於傳統的課程,更小眾、但卻與現實更接近。
 
很感動,有個女孩,還只是小高一,就看見志工服務的問題,並且主動在下課來問我該怎麼辦。她站在門外,與我隔著門框聊天,一臉焦急,好像想要在短短的下課時間,把她的苦惱全部說出來,並得到解答。那麼無助的樣子,看得出來也曾經視公益為世界的救贖。
 
我也不是實際蹲點過的人,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把我第一天進 NPOst 從講者那裏聽到的解法,轉述給她聽。去年9月,NPOst 原民服務講座的講者余成益曾說過:「大學偏鄉志工隊的問題之所以一直延續,是因為大學只有短短的四年,當學長姐意識到這些問題,還來不及教學弟妹,他們就畢業了。」在過去那個家長、老師都說「上了大學就可以怎樣怎樣」的環境下,的確如此。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剛離開大學的現在,把這件事情告訴與我僅七年之差的你們,當妳那麼焦慮的與我隔著門框對談,我就知道,這場演講有意義了。妳會是那個,在上大學之前,就意識到問題的人。我告訴她,如果妳擔心,就先做好準備,並改變它!
 
上星期社企大樓演講的張正說:「只要有兩三個人,因為我們做的事情而改變,這件事就值得了!」妳讓我知道,這場傳遞薪火的分享,的確燃起了一些什麼。妳才是真正在門內的那個人,離開了這個教室、在演講的60分鐘結束後,我就什麼也不能做了。但妳可以,是妳成就了我出現在此的意義跟價值,讓這個從 NPOst 輾轉而來的解方,有開枝散葉的可能。

2016年6月11日 星期六

失眠日記|25歲


夢中忽然驚醒。被「25歲」這個詞,從氣若游絲的睡眠大力的扯回現實。

我的生活不差,但依然常常感到焦躁。
的確,我讀了不錯的學校、交了不差的男朋友,找過尚可的工作,一切理所當然,但好像有什麼,偷偷在這些理所當然的縫隙裡溜走了。

青春年華。
再過一年,我就25歲了。

25,再也無法有任何藉口的年齡。是徹頭徹尾的大人了,不能再說你剛畢業所以什麼都不懂了,過了25的成就,再也搆不上「早慧」這個高高的單槓了。

然而與這個詞僅一年之差的我,竟然還是活得這麼像一個小孩。

每日失眠晏起、依舊讓母親為我料理三餐、打掃房間,看聊勝於無的美劇,以吃大餐為生活的唯一慰藉。

以前覺得,「長大就可以」的事情,並沒有因為長大就自然開花結果。

但就算真的可以開花結果,又是「可以」成什麼樣子?
細究起來,我毫無頭緒。

小時候的我,對「想成為一個怎麼樣的大人」,非常模糊。
我可以很清楚的知道,30-40歲的我要很認真的教小孩、養小孩,離職教子後積極尋找事業第二春,我要一個像大學時伴讀的家長那樣的生活,樂觀、認真,30歲後的樣貌像一部高清電影,可以隨時在我腦中自然的搬演,無比清晰。60歲以後的我,要很優雅、很有智慧,要成為像珍古德那樣,即使滿臉皺紋笑起來仍然非常美的老人,像我外婆一樣,每天健走,活得健康。

但是對於我的30歲以前,我完全沒有一個可參照的對象。我對這個離我幾步之遙的歲數的想像,完全空白。

不要對自己那麼嚴苛的話,的確,小時候的我對長大的我,仍有些想望,但也都非常稀疏。小時候的我,希望長大,可以當個自由自在的作家,希望長大可以常常看著下午灑進房間的夕照,希望可以寫一些好作品,受人肯定。然而當我真的自由,每周接稿,卻仍然覺得,我的25歲不能就這樣被下註腳。

可能有人覺得,你就是太閒了、沒有工作,才會拿這些庸人自擾,但是回想我瘋狂加班的那七個月,我依然一片茫然,那時候的我無關「生活」,只是「活著」。且那時候,我更常運用,跟小時候的我一樣的句法:「等我有空,我就可以如何如何」。

其實從小到大,我不只一次跟自己說過「等我怎樣,我就如何如何」

一度,我看了某部動畫,希望等我30歲,我能是個帥氣的都會女性:獨立自主、擁有自己的居 所、自己的交通工具、家裡至少有一片落地玻璃窗、有睡前看個電影、喝杯紅酒的習慣。然而這個想像,在我認識印度人之後轉彎。

我也與高中同學約好,等到大學畢業,要來一場火車旅行,帶著一本詩集,一邊看山川水色,一邊撰寫旅行所思。然而,想起上一次為了跟朋友兩個女生出遊,跟媽媽抗爭了一個月,這個承諾,於是如投入死湖的石,說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經下沉。

也在大學下定決心,未來,要創建一個非動物實驗美妝平台,讓所有期待 cruelty free 的人,都能後在上面找到需要的資訊,不用煞費苦心,也能安心的使用美妝品。但是,怯懦如我,卻一直期待有個志同道合的夥伴,跟我一起完成,而在他出現之前,我連開始都不敢。

想像中的25歲,其實從不存在。「長大再如何如何」可能只是會不斷變形的藉口,當你長大了,它們就會變形成「有空的時候再如何如何」、「有錢的時候再如何如何」,身不由己,遂成為一輩子的事情。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做,就永遠不會去做了。



2016.06.12

2016年6月10日 星期五

NPOst公益交流站〈世界球王喬科維奇:讓我這一代的幸運,成為下一代的日常〉

6 月 6 號,賽前就占據世界排名第一的網球球王喬科維奇(Novak Djokovic)逆轉勝英國墨瑞(Andy Murray),再度拿下 2016 年法網男單冠軍,創下「連奪 4 個大滿貫」的紀錄。但除了他眾所周知的網球傳奇,喬科維奇同時也是位慈善家,不同於其他體育選手僅和非營利組織或贊助企業合作進行公益活動,喬科維奇甚至創辦「喬科維奇基金會」(Novak Djokovic Foundation),致力於故鄉塞爾維亞的兒童教育。

喬科維琪親自自前往基金會所援助的托兒所與孩童互動
圖片來源:喬科維奇基金會官網 Novak Djokovic Foundation

喬科維奇基金會成立於 2007 年,由喬科維奇同樣熱衷公益的妻子珍蕾娜(Jelena)擔任理事長,在喬科維奇基金會官網,可以很清楚的讀到他們夫婦倆致力於兒童教育的初衷:喬科維奇成長於於戰火頻仍的塞爾維亞,與他的同儕相比,他是非常幸運的孩子──當他的同伴們甚至不敢奢望夢想時,他是少數擁有「作夢」權利的小孩。喬科維奇的父母即使受限於戰爭及現實,仍然全心全意的支持他的網球夢。他認為,這是他成為世界著名網球選手的重要動力。

喬科維奇的故鄉鄉塞爾維亞直至 90 年代都仍處於戰區,塞爾維亞學齡前兒童教育普及率是全歐洲最低的地方之一。且戰爭遺害之嚴重,導致南斯拉夫內戰結束 10 多年後,塞爾維亞 3-5 歲孩童中,仍只有一半以下的能進入托兒所或幼稚園,接受學齡前教育。在部分弱勢團體中,早期教育的比例甚至低於 10%。且在塞爾維亞,各界對於兒童早期發展興趣缺缺,因為教育可謂長期的社會投資,但這種多年後才能「回本」的策略,對政府及政客而言吸引力實在太低

喬科維奇基金會除了興建托兒所,也募集童書,讓孩童擁有更好的教育資源
圖片來源:喬科維奇基金會官網 Novak Djokovic Foundation

基於這樣的狀況,喬科維奇與妻子於 2007 年共同成立喬科維奇基金會,致力於兒童教育,尤其專注兒童早期發展(early childhood developement)與弱勢孩童支持。喬科維奇與珍蕾娜認為,兒童早期發展對於孩子的人格養成具關鍵性的影響,6 歲以前受到良好照顧的孩子,除生理上較為健康、抵抗力較佳,思考能力、語言能力、情緒控管及社會能力等認知發展也相對較好。而良好的人格養成,除了對孩童個人影響甚鉅,同時也會影響家庭及整個社會。
身為兒童早期發展的受益者,喬科維奇認為,過去他的同儕得不到的教育資源,雖然已經來不及給予,但不能再讓下一世代的孩童處於資源匱乏的狀態。他期望,上一代孩子的眼中的「幸運」,能夠成為下一代賽爾維亞孩子的「日常」

也因此,喬科維奇基金會從事多項教育計畫,包括現有托兒所教育資源改善、全新托兒所的興建、幼兒教師培力,並由此推展,辦理兒童運動活動、教育營隊等。從 2007 年成立至今,喬科維奇基金會已經於塞爾維亞境內興建了 18 所幼兒園、舉辦超過 600 堂師資培訓課程,使 300 多個家庭的 1 萬多位孩童受惠

而喬科維奇自 2011 年節節高升的網球排名,也使得他在 NPO 圈的影響力逐漸增加。2012 年,喬科維奇基金會首次於紐約舉辦慈善募款晚宴,總共募得 140 萬美金;2013 年德倫敦慈善晚宴更募得約 170 萬美金的善款,全數用於喬科維奇基金會的兒童教育工作。2011 年,喬科維奇在兒童教育上的努力,也受到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的肯定,邀請他擔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塞爾維亞大使,去年,喬科維奇更受邀擔任聯合國兒童金會的慈善大使(Goodwill ambassador)。

喬科維奇於基金會的募款晚宴上致詞
圖片來源:喬科維奇基金會官網 Novak Djokovic Foundation

除了長期與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合作,喬科維奇也邀請贊助企業共同行善。長年贊助喬科維奇的企業 UNIQLO,曾於 2012 年與喬科維奇共同設計慈善 T-shirt,公開於網路及實體門市販售,並將收入所得全數捐給喬科維奇基金會,支助其兒童教育計畫。2015 年,UNIQLO 更再度與喬科維奇合作,共同資助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亞洲興學」(Schools for Asia)計畫,於孟加拉、中國與菲律賓興建學校。

對於喬科維奇而言,邀請各界共同參與公益,與他職業運動選手的身分毫不衝突,他認為「正因為運動選手的職業壽命短,更該在有限的時間內,發揮我們的影響力,為社會帶來正向的影響。


※資料來源:
CNN News〈Novak Djokovic: Athletes ‘absolutely’ should be role models
喬科維奇基金會官網 Novak Djokovic Foundation
Look to the Stars〈Novak Djokovic Named As UNICEF Ambassador
Look to the Stars〈Novak Djokovic And UNIQLO To Release Charity Tees



──本文刊載於NPOst公益交流站

2016年6月5日 星期日

NPOst公益交流站〈侘寂:用東方藝術包容弱勢的不完美〉


艷陽晴好的假日東區,稍微遠離百貨公司及精品店的小巷裡,正進行著一場與這繁華地帶格格不入的展覽:「侘寂--老人與精神障礙藝術展」。

不到 30 平方米的展覽空間,涵括了好幾種展覽型態:靜態的「失智者生命呈現」、「精神障礙者生命呈現」、紀錄片《被遺忘的時光》放映、倚青園長者藝術作品、活泉之家精障者藝術作品等;互動性的則有 2 場邀請精障者現身說法的「真人圖書館」,及 4 場專家講座等。

這場由陽明醫學大學學生會藝術人文部門「藝域」所策畫的展覽,藉由這些展出內容,呈現出社會對長者及精障者的看法,其中,身為醫學系學生的策展團隊也表現出他們對長者及精障者──未來即將成為他們病人的族群──真切的想法

活泉之家的精障者分享寧心繪畫經驗。
攝影:李修慧

一人失智,全家痛苦


失智者生命呈現區,塑造一位失智症主角張爺爺,透過張爺爺及其家人的日常生活物件,訴說失智的混亂苦痛,以及失智所造成的親情拉扯。

主角失智症患者張爺爺,是位退休教職人員,原本博識多聞的他,在失智後如同假人一般,坐困輪椅,終日和尿袋、吃不完的藥共處。散亂一地的藥、衣物及混亂的桌子呈現出失智症患者生活的困頓及紊亂


以桌上散亂的藥物、血壓機等呈現失智症患者生活的困頓。
攝影:李修慧

而張爺爺凌亂的桌子上方所張貼的照片,則顯示了失智症患者的病況。以時鐘、門牌和家中場景為主題的相片,從清楚到失焦,呈現失智症患者對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逐漸模糊。然而最左方的髮梳照片,屬於主角張爺爺和配偶張奶奶的羈絆之物,每張都清楚分明,讓人了解,失智症患者即使對於時間和空間產生錯亂,對人的羈絆和情感卻往往更加堅定。


以失焦的照片,顯示失智症患者會時間及空間的概念逐漸模糊。
攝影:李修慧

展場旁一張懸空的木桌,是張爺爺兒子的辦公桌,看似與一般辦公室無異,然而辦公桌上除了辦公文件,更多了養護機構的資料,一旁的筆電畫面,也同時開著養護機構及公事資料的視窗。從中呈現身為失智症照顧者,在缺乏良好社會機制下,公事與家事兩頭燒的困窘處境。

張爺爺的兒子,辦公桌上同時放著養護機構的清單跟辦公文件。
攝影:李修慧

展場另一角的沙發,是張爺爺女兒的家,產覽藉由對稱的擺置,表現出同一個家庭在不同情緒下的情況。整潔乾淨的一半,是家庭和樂時的樣貌;而凌亂不堪的那半,是張爺爺女兒與其丈夫失和的樣態。失和的原因,同樣與張爺爺的病症有關,從電話的錄音可以得知,張爺爺的女兒身為照護者之一,雖然已經盡力騰出時間打理家庭,卻仍然因為繁重的失智症照顧工作而得不到丈夫的諒解,混亂的婚姻生活讓她不得不開始考慮聘僱外籍看護工照顧自己的父親

藉由對稱的擺飾,呈現同一個家庭失和與和平的差別。
攝影:李修慧

展場另一處,張奶奶的梳妝桌,除了陳列著一般婦女會用到的舊式梳妝用品,也擺放著她的日記。從中可以清楚讀到,作為失智症主要照顧者的奶奶,因為自己跌倒而無法再照顧爺爺的內疚,同時看著女兒因為繁重的照顧工作而無法顧及婚後的家庭,也知道兒子在工作和家事上兩頭燒,但做為妻子的她,最了解張爺爺的想法:既不希望聘請外籍看護也不願意進入機構。整本日記概括了全家人對於張爺爺失智狀況的拉扯

新張奶奶的梳妝臺,桌上的日記概括了全家人對於張爺爺失智狀況的心境拉扯。
攝影:李修慧

除了家人的心情展現,策展單位也另外呈現醫生的想法,對於多數病患而言,醫生代表著醫學的權威,但這群醫學系學生卻用醫生及家屬頻繁的 Line 對話紀錄,呈現醫生的角色,表示醫生不只是權威的象徵,也是活生生、有溫度、有感覺的人,如同所有家屬、病患一樣,也總是試圖同理患者及家屬的心情

策展單位希望展現醫師除了權威之外的另一面。
攝影:李修慧


真人圖書館:精神障礙並不遙遠


真人圖書館,一場限制 7 名觀眾參加,藉由和精神障礙者圍坐的親近分享,讓人了解精神障礙者的世界。與我分享的,是一位髮型奇特、身材壯碩的大哥,策展單位為了保護精神障礙者,現場禁止對精障朋友攝影,我也沒有機會詢問大哥的小名,但他藝術家般的穿著,讓我私下為他取了個綽號,潮哥。

潮哥原本是就讀機械系的學生,後來因為對自己期待過高,一心想要考取 MIT 等級的理工學校而逼迫自己熬夜讀書,長期熬夜加上精神緊繃,令他無法適應,病就來了。病後,他無法再與原先的朋友聯繫,只能頻繁的吃藥,進出因為高壓而令他更加不安的醫院(潮哥總是用「白色巨塔」替代「醫院」二字)。後來,又因為沒有按時服藥,本來被診斷 5 年即可恢復的病期,延長到 20 年。直到進入真福之家,才找回穩定生活的節奏

侘寂展場中的真人圖書館,請來精障者實際分享自身經驗。
攝影:李修慧

真福之家,是臺北市政府社會局委託伊甸基金會辦理的精神障礙社區服務方案。真福之家採用美國已推行 20 多年的「會所模式」,將所有精障者一律視為會員,工作人員稱為職員,但所有真福之家的人無論會員或職員,都擁由平等的權利,會所不因能力的差別剝奪精障者的工作權或討論權,並尊重精障者的自願性,同時發展他們的工作能力。一方面藉由規律、穩定的工作,安定精障者的心智,一方面也訓練精障者重新融入社會

聆聽分享的過程中,我必須很努力的從潮哥有些支離的語言拼湊出完整的脈絡和邏輯,潮哥也不諱言的說,因為他的狀況時好時壞,他有時會記不住問題,或講個笑話,就忘了剛剛聊到哪裡。透過真人圖書館,我感覺精障者也並非平時所想像的那麼遙不可及、難以理解。一般所謂的「正常人」,一樣會為了追求夢想而累倒,或生病感冒。不一樣的是,他們患的是常人難以諒解的精神疾病,而他不按時服藥所付出的代價,也不僅僅是幾聲噴嚏或鼻水,而是 20 年的代價。


在進出醫院間無盡循環


精神障礙者中,部分人像潮哥一樣幸運,確定自己有康復的可能,但大多數的精神障礙者,其生命歷程就是在進出醫院之間,無止盡的迴旋。

在「精神障礙者生命呈現」的展區,策展單位製作了一個等比例的旋轉門,門上貼有簡單的說明:「反覆出院,是為了下次的入院/反覆入院,是為了讓我預習/去預習以後的新家中,我究竟會縮得多小」。旋轉門後是另一個展覽空間,從天花板上垂降下無數詭譎的面具及小紙條,面具上用不同的顏料塗上各異的色彩,小紙條則印有簡短的小詩。穿過垂釣作品,狹長的小型展示臺上則放著相簿、隨身聽。

侘寂展場中,從天畫板垂吊而下的面具塗鴉,由八里療養院的院生繪製。
攝影:李修慧

這些垂降空中的面具、小詩,以及隨身聽中的音樂,全是精障者的作品,破碎、支離、缺乏完整脈絡,其中的小詩,連詩名沒有,策展學生僅能透過順序幫這些作品編號。雖然如此,這個展區的整體擺設卻營造出一種奇異、幻覺般的美感。

策展人員汪廣恆同學解釋,透過旋轉門及門後的奇異空間,主要想讓觀展人體驗精神障礙者的一生。多數精神障礙者的生活便是反覆進出醫院,醫院的藥物治療、規律而簡單的精神復健,能讓他們的心情回歸平穩。然而疾病並不會就此遠離,當他們出院回到家裡,急促、刻薄、尖銳的社會人際及院外生活,會擾亂他們的心智,把他們重新推回病痛的深淵,精神障礙者便需要再次進入醫院接受治療,如此循環。因此,精障者一旦發病,便像是進入一個沒有出口的旋轉門,無法逃離

侘寂展場作品〈旋轉門〉。
攝影:李修慧

如此反覆折騰後,精神障礙者往往被送到新北八里療養院或是花蓮玉里醫院,這類精障者的後送站。旋轉門後的狹長展區所展示的,便是這兩個地方的精障者的作品及相片。這類的地方就是大多數精神障者最後的歸宿,末期的病人,即使被判定治癒出院,也會因為無法見容於社會,自願性回到這兩個地方,並在此度過人生最後一段路,最終老死於此

不再只看見「老」與「病」,重新看見「人」與「美」


對於身為醫學系學生的策展同學們來說,這場以精障者與年長者為主題的藝術展,對他們而言格外重要。展覽總召邢懷安表示,醫學系的他們在課堂上面對這些弱勢者,是用非常醫學性、生物性的眼光去看待,但有時,他們也希望可以用最純粹的眼光、用看待一個「人」的方式,去面對這些弱勢族群。因此他們希望精障者與老人的藝術作品,可以提供醫學生另一個視角,讓他們能夠藉由藝術的精粹,穿過社會加諸的刻板印象與歧視,直接照見這些弱勢者內在的本質

倚青園老人養護所的長者繪製的作品。
攝影:李修慧

而本次的展覽之所以命名為「侘寂」,更有其深刻的內涵。「侘寂」是源自於日本的藝術概念,與日本的茶道、中國的禪宗、宋朝的文人畫都有些淵源,侘寂藉由留白的空間、對剎那美感的追求,將事物老化的痕跡、不完美的刻印包容於藝術中,這正好與西方藝術概念──尤其是希臘古典的美學概念──所強調的均衡、完美、永恆大相逕庭。

邢懷安強調,這些長者與精障者的藝術作品,雖然多只是上課的塗鴉、著色,但相較於一般常見的、追求精緻的 Fine Art,邢懷安認為在這些濃濁的筆觸中,更容易看見老人與精障者身為「人」的質樸,希望可以藉由這些藝術品,非常純粹的看待長者與精障者的質樸內涵。並希望大家反思,如果我們在展場中、在侘寂的概念下,可以用藝術家的角度來看待這些弱勢,那在外面,是不是也能對他們有更寬闊的想像及更溫柔的對待



※特別感謝陽明醫學大學洪益欣、汪廣恆、邢懷安同學接受採訪,詳細說明展覽內容及涵義。

2016年6月1日 星期三

柯裕棻《浮生草》書摘


書名:浮生草
作者:柯裕棻
出版社:印刻文學
出版日期:2013年12月26日 初版七刷
ISBN:978-986-613565-1

〈沉靜的讀者〉
閱讀者是一個向內凹陷的黑洞,能量向內凝煉。他自成一個星系,他看似沉靜,但是他經歷無人知曉的重力、光芒和爆炸。

〈迷迭香烤雞〉
「男人只有對自己的女兒才有這樣的容忍,女兒是父親永遠的情人。」
散步回家的路上我仍舊想著,剛認識的情人,大概也是如許女兒狀吧?

〈向光〉
午後天光像剛拆封的威化夾心餅。從陰濕的房裡推門而出,唰啦,滿頭滿臉都是乾脆的陽光碎片,皮膚微微刺痛。

〈在密林中〉
一個寫作者需要想法、說法、看法、意象、幻想、感覺、乃至於一段跌宕起伏的敘述,......他需要一個漂亮的句子或絕美的視象,一個絕頂聰明的點子,他們響徹他的腦子像清醒的風鈴,他時時聽見召喚,他全身充滿這個句子,無法捨棄:它們浮現在他的眼前如天使的行列,他無法別開臉去,它們成為執念。



2016年5月13日 星期五

眾所期待的「鞭刑」,台灣早就有了


台灣史告訴你「鞭刑沒啥稀奇、亂世用重典不是重點」



yeye99992000 @ Youtube


內容節錄

|要鞭刑,我們早就有了|
如今大家覺得真快真有效
「十五分鐘,犯罪 OUT! 」的鞭刑
當初不只讓台灣人很討厭
日後更變成指責殖民者欺負台灣人的證據
 
|匪徒刑罰令|
短短五年之間就有一萬多名「匪徒」被判死刑(然後他就死掉了)
其中只有四分之一經過法律程序
比照現在很多台灣人「趕快判死刑」、「一星期槍決」的言論
「匪徒刑罰令」完整發揮亂世用重典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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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台灣解除戒嚴、成為法治社會才不過三十年
就覺得隨機殺人與死刑的意義不只代表社會病了、
不只呈現出人在無法滿足心靈需求時最極端的狀況

這更是一個瓶頸、一個已開發社會需要共同解決的問題
才解嚴三十年的社會、甚至人稱的「萬惡國民黨」都還沒下臺
輿論已經開始期待恢復過去的「匪徒刑罰令」或「戒嚴令」
而這樣的健忘,不是我們指著那些「所謂民粹」就可以快速了事的
(要說那些人都是無腦的民粹,我也無法苟同
我更願意相信,那些說「唯一死刑」「死刑太輕」的人
也跟我們偏向廢死的人一樣,有對於正義最純樸的期待)
 
與擁有自由民主數百年的國家相比
我們是最不應該、最不被允許期望「重典」的
這反映出的到底是怎麼樣的的自卑:
就是什麼都在走下坡,才會想要東施效顰學新加坡
鞭刑在新加坡如何被詬病我們都還不了解,就急著要套上他們的畫皮
 
就法治或重點來說,台灣真的還太年輕
我們都是學步車裡面的嬰兒,正處在一個看到什麼都想學什麼的年紀
新加坡要鞭刑,我們也要鞭刑
日本在研究隨機殺人,我們也要研究隨機殺人
大陸經濟起飛,我們都落地了卻還是想再起飛一次
這樣學步的過程,最後會讓我們長成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
 
這陣子的爭論,我覺得最受用的仍然是范綱皓的那席話
在死刑這件事情上,不同意見、立場的人,我們可不可以先不要「一定要廢死」、「一定要執行死刑」,如此極端地與彼此對話,而是放下情緒、放下替受害者說話的心態,只問自己,我們想要的價值是什麼?我們希望的社會是什麼?如何可能達成? 
我想,我們的共識應該是:帶著孩子上街遊玩時,我們要如何才能不需要再提心吊膽?下一步就是繼續問,怎麼做?殺了一個鄭捷,就能達到嗎?或是,廢除死刑難道就會社會安定嗎? 
我們要辯論的是這些更深層的事情。 創造共識、打造一個美好的社會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也不可能不花費任何代價與成本,關鍵是,我們願不願意,嘗試各種可能、窮盡各種解決問題的方案?
談到民主,胡適說,容忍是比自由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