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4日 星期二

〈日與夜的孿生〉


與她同睡在一張沙發的當下,這些我們在大學課堂裡、書裡,談論的結構的底層,成了一個個肉身,與我近身接觸,我們同樣有悲苦、有快樂,哭的時候一樣流下熱淚,睡的時候一樣流了口水。


  前幾天,參加一場記者會,邀請歐美駐台外交官,談談自己國家通過同性婚姻後的情況。
  令人感到違和的是,這場非常政治正確的盛大座談,辦在台北市信義區W Hotel。即使離我公司僅幾分鐘的步行距離,那棟艷色大樓坐鎮的區域,仍是我不敢、不曾,也不願經過的地段。
  無數次,從新聞裡聽到W Hotel,群交、吸毒、援交,許多難以被定義的性別戲碼在此上演,游走在父權的壓迫與解構之間。
雖然我已從全島最好的大學畢業,求學期間,開展出許多對於性別的省思,讓自己的大腦走向非常開放的路,但我清楚知道,因為從小母親、祖母的諄諄教誨,宜室宜家的傳統荊棘仍然死箍著我的下體,這樣艷色撩亂的場所,我沒有很多機會接觸。
  即使,我深知這是一個我非常敬佩的團體所開的正式座談,我也準備好一疊名片,打理好社交的、禮貌的口吻前去。眼見如此暗色調的大門,以及門裡,冷色裝潢與五彩的螢光燈,宛如夜店的門面,還是讓我手足無措到連門外傘筒都不敢碰。
  倒不是覺得門把有毒,或電梯按鈕沾有白粉,就是一種自然的人際分合。房屋大樓也有她的性格,如果擬人化,W Hotel大概就是那種穿著純白超迷你短裙,腳踩20公分亮面高跟鞋,染過的柔順長髮及腰,肩上披件男性的黑色西裝外套,妝容艷麗的女性。
  八樓的會議廳裡,仍燈火通明,這畢竟仍然是一家名為「飯店」的大樓,偌大的空間每一個椅子都上了純白椅套,服務生穿著制服端茶送水,白上衣黑裙子,非常周到、非常妥貼。場外雖然裝潢依舊,buffet間遊走的人士卻也都西裝筆挺。
  報到台的小禮品是手掌大的貼紙,繽紛可愛,還立了許多拍照牌,出自手繪風的畫家之筆。與整個暗色裝潢的場所,格格不入。
  我們這樣的人,習慣穿得整潔宜人,帶著熱情的頭腦,活在白天,而今彷彿,突然闖進一個夜的森林,僅隔幾根梁柱的其他層樓,一些活在黑暗裡更自在的生物,或許就在此出沒,用近身的吐納炒熱暗夜。
  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同時被裝進這棟大樓。
  但仔細想想,抽離人群,獨自寤寐、梳洗的時候,我們似乎又沒有那麼不同。
  曾和一位朋友的炮友一起唱KTV,她吸毒、援交。但在那個場合,我們唱同一首歌,微醺起來,我和她甚至在同一個沙發睡著。
  非常偶爾的這些時候,我輕輕碰觸到這些夜的生物,沾走一些磷粉。想起她紅唇沾染、投入歌詞的樣子,遂明白在一些暗色的裝潢下,那些磷粉有時能反射出跟太陽相仿的光亮。
與她同睡在一張沙發的當下,這些我們在大學課堂裡、書裡,談論的結構的底層,成了一個個肉身,與我近身接觸,我們同樣有悲苦、有快樂,哭的時候一樣流下熱淚,睡的時候一樣流了口水。
  看她唱歌,我好像看見一部紀錄片在我眼前搬演,醉倒的時候,我自己也陷進螢幕裡面。
  那場座談最後在一種非常白天、非常振奮人心的氣氛下結束,花了數小時坐著聽,我回去也沒有想打字記錄感想的衝動,也許隔天就忘記。
  但我記得的是,那天深夜,從八樓落地窗看出去,整個信義區全部濕透。那些非常都市化的、物化的街燈招牌霓虹車流,濕成一條條水淋淋的光彩。隔著玻璃看,我所來自的樸素街道,與那艷色的大廳,宛若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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