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9日 星期一

2016.8.27 馬達還在轉

Photo Credit: Chandler Chou @ Flickr
感謝客廳又再度救了我一次,從男朋友住處回到家,吃完飯就窩進房間煩惱接案的採訪文稿,一度要窒息。
就是煩躁,對自己極端缺乏自信,擔心好題材被我寫成爛稿,擔憂下週的編輯面試不會通過,勉強打了幾百個字卻自覺不夠好。
謝謝家裡的客廳,也慶幸自己仍有自救的意識,我走出房間,發現媽媽已經運動回來,與爸各據沙發一端——就跟以前爺爺奶奶及電視坐的位置一模一樣,安靜,電視承擔了這個沈默家庭所有的發聲。
我一邊跟著他們看電視,一邊擔憂,走出來會不會只是自我逃避,會不會最後我一樣在客廳浪費了整個晚上,而工作絲毫未有進展。幸而我仍有勇氣,我試圖說話,挑起討論,關於電視中報導的公園(同時在心中分析新聞標題的下法。這是接到面試通知後給自己的每日作業)。
爸爸的確像電扇上的陳年塵垢,一挑,就勾起一大堆話。家裡沒有一個與他頻率相對的人,因此爸爸很需要講,雖然不耐聽,但至少,這個空間有了人的聲音,雖不致歡愉,但至少,我開始不後悔自己走出房門的決定。
卡夫卡變形記的意義,好像到今日才比較完整的示現。人終究是群居動物, 不論有沒有人傾聽,或溝通交流是否有效,我們終究需要話語。要是只與自己相處,被烏黑如甲殼般的孤獨、不安、自我否定所包覆,也只是遲早。
被我一挑,媽媽說起想去報導中的把費吃吃看,爸爸仍舊在解釋剛剛我問的那個公園,嘈雜是會傳染的。我開始抱怨起老舊電扇轉動時的高頻嘰拐聲,然後拿出螺絲起子著手修理。有了同聚,就有話語;有了話語,人就會有行動的自信。
那是近期以來,我唯一感受到,原來自己可以不討厭父親(原來我還有救)。前陣子與弟弟徹夜辯論,我主張爸媽乾脆分居算了,才發現自己對父親的厭惡,已經像舊抹布積垢難除。今天我難得感受到,原來我們還可以合力完成一件事,當他找出潤滑的針車油丟向我與身旁四散一地的電扇肢體時,他被我要求來幫忙上油。
爸爸仍然多話,仍然觀察力差,最後那個怎麼都鎖不上的螺絲,仍是我摸索半天才找到眉角的。(我們家從沒有父親英雄救美這種戲碼,只有女子漢大丈夫的劇本)但我仍然舒心,他願意坐下來,跟我一起研究那顆難搞的螺絲,願意在我指使他拿來報紙、針車油的時候,仍然視我為女兒,願意聽從。
最後嘗試,那台電扇終於不再嘰拐亂叫,我幾乎要爆跳起來歡呼,滑步的走向房間,說了一句「爽耶」之類的話,才想起來忘記跟爸爸high five。後來想想,大概他也不習慣吧,那是我與男友一起刷完廁所或一起完成早餐的語言,不是他們那個世代的,也不屬於這個家庭的沈默程度。
之後,我再回到沙發,快速、舒服的讀了幾篇文章,喜歡上其中幾篇,自然而然分析了標題,完成今天的編輯自我訓練。回到房間,原本扭曲的那幾百字,頓時舒服起來,原來剛剛寫的,也並不那麼壞。
睡前,爸爸拿著螺絲起子,手穩穩的放在客廳另一台失修已久的立扇頭上,說「風扇在抖,表示馬達還在轉,應該只是中間的連接處斷掉了。」大概他也,感受到了。我們仍然必須住在一起,才能話語,才能產生動能。那夜,弟弟是對的,現在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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