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0日 星期六

志工日記|街遊伴走|記住我們不一樣,才能真正同理


-街遊-
芒草心協會所舉辦的台北的徒步導覽活動,不同於一般的是,街遊的導覽員都是曾經或是現在在街頭流浪的人們,漂泊的人生和街頭求生的經驗讓他們有不同於一般人的視角,帶人們一探台北的另一面。
圖片來源:街遊 Hidden Taipei

記住我們不一樣,才能真正同理

今天第一次擔任伴走志工,伴走對象是傳說中很憤青的街友卜派(長得真的很像)。大學人權與正義課程之後,第一次那麼親近的接觸街友。
令人驚訝的是,我與卜派,最直接的隔閡居然是語言。
同樣生長於台北,講的也都是國語,聽的、學的也都是台語。卻因為卜派的嘴會漏風,我們很難溝通。應該是由於長年的貧窮,卜派只剩兩顆下側門牙,像河馬的一樣突出,講話沒辦法不漏風。下午大雨滂沱,我們在西門前櫃前集合,中華路車水馬龍,我不只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也聽不懂。
直到我自己戴上導覽機,經由耳機跟麥克風放大,他的聲音,才終於比較清楚。
 
但卜派的講解,有時還是很令人費解,這是遠超過年紀隔閡的那種斷層。他令我想起之前在「詫寂」展覽遇到的精神病患潮哥,言語跳接、思緒騰飛,我必須很努力才能從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拼湊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我不禁想,是什麼讓他們變成這個樣子,逐漸失去流暢的語言能力後(或者從未擁有過),然後只能做不需語言的舉牌工作、水泥粗工,周而復始,惡性循環。
我這也才了解,為什麼街遊的志工都需要受長期的訓練跟考核。我原以為他們就是土生土長的西門居民、北車住民、龍山寺居民,只要有意願,隨時可以上街,信手拈來就是過去流浪的故事。就算上課是為了補強文史背景,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需要這麼久的訓練。
聽到卜派講話後,我完全瞭解了。說句非常不政治正確的話,他們的的確確就是弱勢,就像喜憨兒烘培屋的孩子需要花比一般人更多的時間做月餅、就像家扶小舖的婦女需要隨時可請假的工作,他們就是需要更多的彈性、需要更多精力,來適應這個外殼堅硬、難容異己的社會。
街友導覽員卜派
我從以前就是個情感氾濫的人,看到街友或身心障礙者就滿心雀躍想要幫忙,被朋友或印度人阻止時,總是千篇一律的反駁「他們跟我們沒有不一樣!」。直到進入NPOst,才慢慢理解,「沒有不一樣」這種說法,何止天真,根本是白目。
對,「沒有不一樣」的概念的確是倡議時最便宜行事的說法,但如果抱著這種概念,很容易忽略入弱勢者的需求,很容易以為給了他們錢、給了他們房子住、給了他們物資,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但事實上不是。
卜派跟我一見面,就用他的說話方式為我上了一課:他跟我不同,很不同,當我想念帥氣牙醫就跑去洗牙的時候,卜派完全沒有習慣也沒有閒錢做這件事;當我坐在這邊快速的打字,卜派可能寫不出一句主詞動詞受詞完整的句子。我們不一樣,而且很不一樣。
雖然所有汙名、隔閡、歧視,也都是從這一點一滴小小的不同累積而來。但真正的同理也由此而生:就算我知道他們跟我不一樣,而且超級不一樣,我仍接受這樣的差異,並且相信,這樣的差異應該被保存,這個社會因為差異跟多元而更堅穩。
然後我們才能夠去思考,對弱勢者而言,什麼是「好」,再接下來我才能近一步想,我們該怎麼互相協助,讓彼此都更好。

永無止盡的更加「政治正確」

卜派的講解中,最特別的是,他用了一個比「街友」更政治正確的名稱稱呼自己的族群,「街頭工作者」。然後談到無家者的歷史,其實源遠流長,從清領時期的羅漢腳,到之後的「遊民」,然後現在的「街友」,再進階到他所說的「街頭工作者」。
細究這些名詞,其實每一個都不帶負面意義,真正讓這些名詞必須被替換掉的,往往不是它字面的意思,而是後來加諸的汙名。如果我們持續認為,街友就該被逐出龍山寺廣場,街友就該被關進遊民收容中心,那麼,「街友」這個現在聽來中性的詞,很快的也將「不夠用」,我們必須不斷再找新的詞,來顯示自己的政治正確。
 
另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大約是在成都路 All in one 的時候,卜派藉由建築,帶出自己的身世。他說自己是個孤兒,出生就被送到台北一個神奇的孤兒院,院裡只收外國混血兒,不收台灣、大陸孤兒,而那時候混血孤兒之所以那麼多,是因為美援時期,大量美軍駐台,上酒店消費,於是就產下了大量無依無靠的混血小孩。他在那裡成為異類,幸好養父母收留他、帶他離開孤兒院,他才得以活下來。卜派的養父母過世 25 年了,但中秋節前夕,走到以前養父工作的大樓前,他還是激動到不得不暫停導覽。
卜派在成都路上聊起自己的身世

就算你處境困難,也一定要記得幫助別人

卜派不只是個文青(動不動就拿書出來給我們看古代現代對照圖,書還破破爛爛貼滿一堆標籤),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憤青,憤到我都覺得羞愧。而讓他變成憤青的是在教會聽到的這句話:「就算你處在很困難的狀況,也一定要記得幫助別人。」於是他跑遍所有反迫遷、反都更的社運場合。有點難以想像,他是個流浪街頭多年的街友,曾經窮到只剩下 25 元,在世運食品買了一袋豆干,一餐吃一個指甲片大小,想必到哪都靠雙腳,卻仍然這麼熱衷社會運動。最後導覽結束,他脫下雨衣,我才發現卜派胸前別著大埔、樂生的徽章。這大概是卜派最動人的特質,他曾經一無所有,卻還是那麼願意給予。
世運食品,被卜派尊為救命恩人,只因為他曾經在那裡買過幾十元的豆乾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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